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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“顏控馮霽雯”,眨眼間到明天就夠足足一年了。 (4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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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竟又以這般晦氣可怕的情形來驚擾娘娘!若是驚了娘娘鳳體,你們擔當得起嗎!”

應亭軒內一應下人早已跪伏在地,個個神色皆是驚悚萬分,卻半個字也不敢作答。

他們也不知該如何作答。

“娘娘,此處晦氣,咱們且回吧,回頭定要將此事稟明了萬歲爺才是。”宮女憤然地低聲說道。

這麽多年以來,還是頭一回有人敢如此給景仁宮找不痛快。

嘉貴妃沒有說話,只看著從堂內緩緩走了出來的那道碧色身影。

汪黎蕓在堂外的廊柱下便停了步,並未走下石階上前迎接。

她就站在那兒,一手扶著日漸笨拙的腰身,一手握著錦帕,遙遙對著嘉貴妃行了一禮。

嘉貴妃無聲冷笑。

“這外頭的味兒太腥了,臣妾委實聞不得,貴妃娘娘千金之軀怕也是受不住的,故還請娘娘進來說話兒罷。”她的語氣清清冷冷,嘉貴妃聽了更加不舒服。

她沒有說話,略微笑了笑,看不出一絲不悅的情緒,只擡了腳走向汪黎蕓。

她此行前來就是要瞧瞧這小賤人究竟還有什麽手段可以激怒她,好來拿她的錯處。

……

一名太監腳步匆匆,剛欲出阿哥所去,卻忽被喊住了。

“小西子,柳公公正找你呢!”

被喚小西子的太監面上閃過一絲猶豫,卻唯有折身返回。

路上他仍在不停地想著那個隨同十五阿哥離開了阿哥所的小太監——柳公公稱他是七公主送來的人,可他事後忽然想到七公主臥病不起的消息,據說七公主悲拗過度,已是數日難以進食,如此景況下,又焉能還有精力來安排十五爺身邊的細瑣小事?

且他方才又在十五爺的書房內發現了幾滴未幹的血跡,聲稱要練字的十五爺只字未寫,那些帶回來的宋紙一張沒動地擺在那裏……

雖然他並推測不出什麽,但就這些而言已經十分可疑了。

連接書堂的抱廈內,柳公公正跟幾名太監交待著差事,見他來了,便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。

“不知公公喚小的前來所為何事?”

他心中著急,語氣卻不敢表露出半分不耐。

他話音剛落,便聽得身後的門被合上的聲音。

室內陡然暗了下來。

“柳公公,這是……”

他疑問的話尚且來不及問出口,忽覺脖頸處被人狠狠箍住,對方不知用什麽東西緊緊勒住了他,他拼命掙紮著,雙手死死地扒住那勒住他脖子類似粗硬麻繩的東西,企圖能獲得一絲喘息的機會。

擔他根本掙脫不了一分一毫。

昏暗中,他唯有死死地瞪大雙眼,看著朝他走來的柳公公。

一向慈眉善目的柳公公眼底冷意叢生。

“你我各為其主,你既是要去報信,便休要怪我心狠了。”

“你、你……你竟敢……”太監目呲欲裂地吐出幾個含糊不清的字眼來。

他是誰的人,十五阿哥必然心知肚明,可他門怎麽敢如此同景仁宮直面樹敵?

他們今日究竟是在謀劃什麽!

太監掙紮的動作漸漸變得微弱起來。

……

養心殿內,乾隆就近來鬧得沸沸揚揚的陜西匪患一事正征集著大臣的意見。

劉墉李懷志等人說法不一,各持說法,久辯不下。

近來身體狀況堪憂的乾隆聽著紛紜的爭執,頗有些頭昏腦漲。

“哪個宮裏的?”

此時,一道含有制止意味的質問聲隱約傳進了殿內。

伺候在乾隆身側的高雲從連忙擡頭望去,只見一名身著普通內監服的太監正快步朝著殿內走來。

守在殿外的太監與侍衛顯然沒料到養心殿外竟有人敢如此不守規矩,原本只當此人是養心殿內的內監,故而一開始並未來得及阻止,待覺察到此人不經通傳便要入內的異樣之後,再想要制止,人已經進了殿內。

“放肆,哪個不開眼的奴才這般造次?還不快將他押下——”高雲從尖利的聲音不輕不重地響起,與此同時,卻見那名‘小太監’直直地穿過左右兩側大臣,竟是在大殿中央站定了。

乾隆鎖眉不悅間,只見那‘小太監’已然擡起了頭來看向他,露出了一張格外素凈的面龐來。

這張臉他見過數次,且那雙眼睛和面上掛著的神情尤其令他印象深刻!

611 沖撞

因事出突然,乾隆有著一瞬的怔然。

片刻後,便被巨大的驚愕與怒火覆蓋。

他今日才剛下令查抄和珅的家,羈拿他府中上下家眷,一晃眼的功夫這馮氏如何會忽然出現在了養心殿內、堂而皇之地站在了他的眼前!

且不說她是如何逃出霽月園的,單說他這層層設防的紫禁城,何時竟如菜市街一般可任人隨意出入了?

自西苑遭刺之後,已將宮中的守備視作了一塊莫大心病的乾隆豁然咬緊了後牙。

“將她拿下!”

天子威壓襲|來,殿內氣氛驟變,已有侍衛上前將馮霽雯圍住。

馮霽雯的雙手很快被死死地扣在了背後,掙紮間頂帽落下,露出了盤在頭頂的青絲。

大清男子皆蓄半發,如此即是沒人能瞧見她的面容,卻也可知必是女子無疑!

方才尚且沒能摸清狀況的殿內大臣們頓時嘩然起來——

原來並非是太監不懂規矩,而是女子假冒太監身份闖進了養心殿內!

李懷志已認出了馮霽雯來,眉心一陣劇烈的跳動之後,厲聲道:“大膽反賊家眷,竟敢私闖禁宮!快快護駕!”

此言一出,四下聲音更是混雜。

“……”

區區一個女子想也沒有太大的威脅,且已被侍衛制住,護駕一說未免誇大其詞,但李懷志道出的‘反賊家眷’這一身份,才是真正一記巨浪重重地拍在眾人心頭。

如今放眼京城,能稱得上反賊的不外乎是與白蓮教扯上了關系的和珅一門。

而結合上次廷審上的大致印象,已不難推斷出這假扮內監的女子究竟是何人——

可明日便要被斬首示眾的人是如何混進這養心殿來的?!

“皇上,臣婦今日前來是想請皇上還和珅一個公道。”馮霽雯任由侍衛將自己本已受了傷的手臂扣在腰後,聲音響亮卻鎮定地道:“還請皇上容許臣婦將此中冤情道明說完!”

“胡言亂語!和珅罪名已定,且人已被白蓮教同黨劫走,此罪昭昭,你還有什麽話講!皇上,我看和珅分明是賊心不死,妄圖再利用這馮氏對皇上不利啊!”李懷志上前說道,“為了皇上的安危著想,還是速將此人收押下去為好!”

他言語之間,重心皆在白蓮教,又有意暗指和珅尚在背後操控,這讓本就因和珅下落不明而耿耿於心的乾隆臉色一變再變。

丁韜立即附和道:“皇上,李大人所言甚是!依臣之見,應將罪人馮氏立即押赴刑場,施以斬刑,一來可威懾藏匿在暗處的白蓮教餘孽,二來或可引得和珅露面!”

他們不知道馮氏因何會出現在此,但堵住她的嘴是當務之急。

胸中怒意一再被放大的乾隆險將手中的朱筆都握斷。

“押下去!”

“我有證據可證景仁宮與金簡蓄意構陷英廉府與霽月園!”馮霽雯被拖行著,竭力反抗之餘,洪亮的聲音響徹殿內:“……皇上心中難道當真不曾有過分毫疑慮嗎?若和珅當真狼子野心,只怕皇上您當下也不會安坐於此了!和珅先前是否有機會行刺,旁人不知,皇上難道也不知嗎!”

她語出驚人而不敬,眾人臉色皆變。

再看她腮邊發絲散落,蒼白的臉上寫滿了質問,一雙眼睛竟是含著毫不遮掩的不服與不甘,全身皆散發著一種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決然。

分明生而柔弱,卻毫無所懼,天子威嚴亦難壓制的氣勢竟瞬息間波及了整座大殿之內。

馮霽雯似要將全部的力氣與憤然都灌註在聲音裏——

“皇上貴為天子,寧可聽信於奸佞小人,卻不敢直面真相!不知皇上究竟在怕什麽?”

“還是說皇上根本不在意哪一個才是真相?只願掩耳盜鈴,渾噩度日而已!難道這便是治國之道,為君之道嗎?臣婦愚昧不明,還請皇上明言賜教!若果真如此,這盛世之下皆是腐朽不堪,世間真相本來面目皆被蒙蔽,那臣婦倒也甘願赴死,和珅一腔冤意也不必再伸!”

“但生死不過天子一念一言而已,唯求皇上勿要以忠直之人性命名節為祭,而後再大肆彪炳全然名不副實的公正二字!如此用心曲折,倒顯得這皇上做的太不坦蕩!”

她說到最後,聲音已顯嘶啞之感,然語氣中的張力卻愈發不可阻擋。

四周有著詭異的靜謐。

乾隆豁然拍案而起,面容陰沈似水,雙眸之中盛滿了烈烈殺意。

“你倒是真敢講!”他語氣迫人,猶如洪流颶風將來,再多一刻便要席卷天地萬物。

“既是皇上全然不願顧忌無辜之人死活在先,臣婦此言在後又有何懼!”已被拖至殿外的馮霽雯重重地冷笑了一聲。

這笑聲落在眾人心頭,說不出是何滋味。

一時間,連李懷志等人都不敢再開口多言。

馮霽雯方才那篇言論,可謂字字戳在天子的脊梁骨上,悲憤諷刺,令人膽顫。

乾隆站在龍案之後,緊緊攥著的雙拳劇烈地發抖著。

“皇上且慢!”阿桂忽然出列,打袖進言道:“馮氏孤身一人是如何混至宮中的,以及是否有人相助接應,此中詳細理應審問仔細,於內宮安危而言,此乃重中之重!皇上應暫時息怒,問清馮氏入宮的來龍去脈才是。”

他只字不提其它,落在李懷志等人耳中卻是別有用心的另辟蹊徑。

這分明是在為馮氏爭取開口的時間。

只是在李懷志有動作之前,劉墉忽然也頂著天子之怒出言附和阿桂。

押著馮霽雯的侍衛停下了動作,等著乾隆的決定。

馮霽雯一雙眼睛鎖在一直未有開口說話的於敏中的身上。

於敏中有所察覺,轉過了頭來看著她。

“皇上……”李懷志見得此狀,剛開口之際,卻被一道突然響起的聲音打斷。

“和太太今日入宮,乃是微臣相助。皇上若要怪責,微臣甘願認罰!”

忽然有人自行認下此項大罪,眾人大驚之際,皆循著聲音的源頭看去——

而待瞧清了自殿外走進來的那道高大身影是為何人之時,更感萬分驚異!

612 跪請

竟然是都察院左都禦史錢灃!

乾隆微微瞇起了眼睛,看著殿中行禮叩首之人。

“錢灃——”他語氣中含著警告的意味,聲音卻無波瀾地問道:“你可知你方才認的是什麽罪嗎?”

“微臣自然知曉。”錢灃跪在那裏,聲音鏗鏘有力:“但臣身為禦史,稽劾百官,替皇上肅清朝野風氣,是乃分內之事!”

“私帶反賊家眷入宮,這便你的肅清風氣之道嗎?”乾隆無聲冷笑道:“若朕不曾記錯的話,當初便是你上的折子彈劾馮英廉和珅有勾結白蓮教之嫌——”

“臣承認當初急功冒進,借禦史身份之便,並無真憑實據便貿然上奏,本以為三司合力徹查,真假必能分辨,豈料事態發展出乎意料。故此案若有冤情,臣難辭其咎,當負首責!”

“錢大人何故要做出一副知恥近乎勇的架勢?此案早已判定,你現在卻忽然說有什麽冤情?不知你可有什麽證據嗎?若是沒有,還當慎言才是。”說話的人是自馮霽雯出現以來一直不曾開口的金簡。

他先前被匿名彈劾之後,一直被停職家中,只因有程使然的作用在,都察院一直遲遲未能夠查出個子醜寅卯來,又因如今朝中諸事待整,正為用人之時,乾隆覆才召其入宮。

他懂得什麽時候該夾緊尾巴,所以方才只由李懷志幾人出面,他則在一旁閉口不言,避嫌的十分徹底。

可誰能料到今日本該去霽月園抄家的錢灃會忽然有此舉動!

作為錢灃的岳父,錢灃的脾性他自認為了解的很清楚,雖自視清高始終不肯為他所用,但因著這層關系在,倒也不敢真正地與他正面作對。

本以為雨過天晴在即,卻不想竟在這裏一反常態地出了岔子!

錢灃聽得出他語氣中‘善意的提醒’。

可正是這種‘提醒’……多年來讓他深陷泥潭,禁錮本心,日覆一日的煎熬著。

他眼前又再度閃過妻子的面孔。

他的妻子同她的父親金簡眉眼間有七八分相似。

錢灃心底一陣緊縮。

“真相公道自在人心,此事覆雜曲折,又非微臣職權之內,故而若論證據確是不足。”錢灃的目光越過金簡,直面乾隆,語出驚人,矛頭直指道:“可金簡金大人這些年來以權謀私,廣結黨羽,貪汙受賄,諸多罪狀微臣卻多數皆心知肚明!只因微臣心存私念,才致今時今日之境地,臣有罪,乃欺君之罪!金大人有罪,罪亦在臣之上!”

他這番要魚死網破的言論令金簡驚出了一身冷汗來。

“盡是些瘋言瘋語……”金簡甩了甩袖,上前道:“微臣是否有錯,皇上自有明鑒,都察院近日來奉旨徹查微臣是否有失職之處未果,足可證臣之清白,眼下錢大人攜罪人馮氏入宮,又當眾誣賴微臣,倒像是別有居心!還請皇上明察——”

“臣正要上稟此事!”錢灃重聲截斷他的話,“在徹查金大人貪墨一事中,都察院禦史程使然百般包庇,實乃黨羽之間蓄意回護!還請皇上撤下程使然禦史之職,另行命人重查此案!”

他一言一語皆直沖要害。

“微臣從未做過徇私之事,即是重查,也問心無愧。”面對乾隆質問的眼神,金簡顯得鎮定至極。

錢灃看向殿外,道:“既是金大人自認清白,那想必也不怕同和太太當面對質了?”

“我同一個反賊家眷有何需要對質的?”金簡冷笑一聲。

錢灃未有同他多言,只向乾隆進言道:“還請皇上恩準馮氏進殿,和珅一案究竟有無冤情,還請皇上能給馮氏一個開口自證的機會,給微臣一個良心得安的機會,也留給大清一個辨別忠奸清濁的機會!”

“臣附議!此案事關重大,真假不容混淆,更遑論自古以來哪怕是死刑犯行刑之前,也可當眾留以遺言,而馮氏聲稱有冤且持有證據,理應也有開口自辨的機會才是啊!”阿桂忙跪地叩首。

“朝廷辦案歷來講求公正公開,這言路必不能斷啊皇上。”一代老臣劉統勳亦出言道。

此言中規中矩,金簡等人即便有心反駁卻也已經無話可駁。

唯有悄悄做了個報信的手勢。

看著跪在地上的錢灃等人,乾隆深深吸了口氣,試圖壓下胸口過於劇烈的起伏。

敢對他出言如此不敬,馮霽雯還是第一人。

這個第一人此時忽然出了聲。

“不知這位小公公是有什麽差事須得如此著急地離殿而去?”

她聲音極大,讓那名悄悄退至殿外的太監立即僵住了。

眾人的視線皆被吸引了過來。

高雲從見得此狀,心下雖已有了計較,卻也只能依照規矩詢問道:“站住,怎不記得交待給你什麽差使了?”

“奴、奴才……奴才方才突發腹痛,恐失態於聖前,覆才欲自行退下……還望皇上恕罪。”

乾隆聽聞這顯然心虛不已的答話,豈能不知因何。

高雲從看了一眼天子的表情,連忙適時地出聲道:“未經準允,誰準你私自退下的?拖出去,重責二十大板!”

又連忙換了副臉色向乾隆說道:“都是奴才沒管教好這些個小東西,還望皇上息怒。”

乾隆沒有說話,只看向殿外的馮霽雯。

她顯然一直留意著所有人的一舉一動,故而才能準確註意到那名毫不起眼的小太監有異動。

生死關頭,倒也足夠沈著鎮定。

相較之下,竟顯得他這個做皇帝的不夠冷靜了,這才惹得一幹臣子竭力進言,提醒他該如何做。

太後之死和對白蓮教的痛恨,確實讓他喪失了很多耐心。

可這不代表他完全沒有了權衡局面的能力。

他從來不想做一個昏君。

再不濟,也至少不能做臣子口中的昏君。

“你既然口口聲聲說有證據能證明和珅清白,那朕便寬限給你一炷香的時間!倘若你還只顧出言犯上,逞口舌之能,朕必要當場治罪於你!”

“押馮氏進殿——”高雲從的聲音在殿內回蕩開來。

……

613 其心可誅

一行人馬穿過半壁街,剛進了西江米巷內,騎馬打頭在前之人便見福康安已策馬趕了過來。

福康安心急如焚地將人截住,眼睛在掃過眾人之時,原本沈冷的臉色卻忽地一凝,眼中盛滿了意外之色。

他翻身下馬行禮。

坐在馬背上的人一身舊藍束袍,發辮摻著銀絲,一雙鷹眸飽含久經歲月的沈澱之感。

他示意福康安不必多禮,又擡手命下屬繼續趕路。

福康安已經一腳踢開了隊伍中間那輛馬車的車門,閃身進了車廂內。

車內之人好似沒看到他渾身的怒氣沖沖,徑直問道:“可都安排妥當了?”

“你到底打得什麽算盤!”福康安不答反問。

雖然他一直依照和珅所言去安排各處,但那只是情勢所迫,而絲毫不清楚個中內情——故而他現在整個人還都是雲裏霧裏的……!

福康安死死地盯著和珅,越看越覺得氣不打一處來。

瞧瞧啊,他通身上下是拾掇的幹幹凈凈、齊齊整整,臉上更是連根兒胡渣都沒有,除了方才被他揍得發青的眼角之外,真可謂翩翩風度半分未減!

這哪裏是落入賊窩之人該有的模樣?

這分明是被人好吃好穿伺候著的座上貴客吧?

他原本還擔心他會被惡賊反手一刀了結了性命,可眼下看來他終日馬不停蹄的搜救竟是毫無意義!

在福康安的脾氣不停往上躥的間隙,和珅開了口。

他大致地將自己被劫走之後的經過和計劃與福康安說了一遍。

白蓮教教徒對他積怨已久,原本確是打算取他性命,只是他假意示弱歸順,又以內宮布防圖作餌,及時抓住了他們的視線。

在白蓮教眼中,若能取當今天子之首,攪亂大清宮廷,可謂光宗耀祖的大成就,更稱得上是立派宗旨。

如此之大的誘惑,由不得他們不上鉤。

又因篤定和珅如今身負死罪,即便逃脫出去也必是死路一條,故而認定了這是和珅為求保命、‘為表歸順誠意’而拋出的籌碼。

正因如此,白蓮教總舵主才會答應了和珅要親自見他詳談的條件,於今日冒險入京。

他們打著過河拆橋的主意,卻不知漁網正在慢慢收緊。

“原本計劃程世伯今日入京,圍剿狀元樓,羈拿白蓮教總頭目,入宮稟明聖上,以此證我清白。”

“……你的意思竟是嫌我多事,壞了你的計劃?”聽得心中滋味不明的福康安臉上開始有些掛不住了。

和珅搖了搖頭。

“絕無此意。”他看起來一改往日的吟笑客套,格外憂心忡忡地說道:“若非如此,我只怕尚且不知夫人冒險入宮之事。”

他素來是出了名的沈穩,能耐得住性子,可有關馮霽雯安危之事,多耽擱片刻他都難以安心。

眼下他坐在馬車裏看起來尚且鎮定,可若不是怕他通緝犯的身份在路上引起騷亂再耽誤了進宮的行程,只怕此時他早已策馬沖進宮去了。

旁的暫且不顧,能及早趕到她身邊護住她才是他最想要做的事情。

“你此時倒是知道著急了,先前若能差人傳個口信給她,她也不至於如此孤註一擲。”福康安雙手攥拳壓在膝上。

和珅未有出言辯解。

他出於顧慮景仁宮眼線眾多,為防生變,不敢有太多動作。本以為先前有秦顧留下的石灰粉作為線索暗示,馮霽雯足以確認他安然無恙,卻不曾想,是他低估了她對他的擔憂,反倒弄巧成拙了。

看了一眼他近乎掩蓋不住的憂心,福康安也莫名沈默了下來。

車輪滾滾。

福康安再開口時,語氣已有變化:“西苑之變,當真是白蓮教入宮刺聖那麽簡單嗎?”

那些人打著營救和珅的旗號,混入戲班刺殺皇上,可若只是如此的話,他們在攜帶真刀真槍的情況下是如何躲過層層檢查,並剛好選擇在巡邏的禁軍離開的時候動手的?

他一直覺得這不是巧合,而是有人秘密接應。

那些被發落處死的內務府官員太監,只怕是被人作了替罪羊來使了。

和珅輕嘆了口氣,道:“沒有景仁宮和金簡的助力,白蓮教的手焉能伸到紫禁城裏去?”

雖是早有猜測,但福康安還是變了臉色。

“堂堂大清貴妃重臣……竟然勾結反賊!他們怎麽敢……”

他就說永瑆那般膽小懦弱,怎敢真的豁出命去護駕……原來不過是在天下人面前,演了一場戲而已!

可笑荒誕,卻又讓人心驚。

不知皇上若得知真相,又該是怎樣的震怒和寒心。

“勾結倒談不上。景仁宮自是看不上白蓮教的,不過是借刀罷了。”和珅語氣有幾分莫測地說道:“借得好了,將我除掉。而若借得不好,沒控制住這把刀……對他們而言,也不是壞事。”

福康安順著他的話往下想,已是驚出了一身冷汗來。

“如此其心可誅之人,必不能再留在陛下身邊。”福康安眼中冷意畢現。

他富察一門盡忠於天子,絕不能容忍這等陰詭兇險存活於宮廷之內。

福康安邊想邊說道:“只是盡管抓到了白蓮教舵主等人,依照他們唯恐大清天下不亂的做派來看,只怕輕易也不會供出此事。”

誅人誅心,就像他們情願與景仁宮一同汙蔑和珅一樣,禍亂朝堂、損害天子之事,他們做起來樂此不疲。

“這些頭目自是個個頑固之極,反清覆明幾個字早已烙進骨血裏去了,說得好聽些都有些寧死不屈的氣節在。”和珅看著被風吹起的馬車簾,說道:“可白蓮教中也非人人皆是如此,據我近日所知,這些年來白蓮教為壯大勢力,大量聚集了一些無家可歸之人,實為訓練豢養殺手。這些起初只為求溫飽之人,並非都情願陷在這腥風血雨之中。”

這些人便是突破口。

“這些日子,我已將狀元樓乃至京城之內隱藏的白蓮教暗線人員大致整理成冊。”和珅邊說邊從懷中取出一張折好的牛皮紙,遞向福康安:“白蓮教此番巢穴將傾,對於涉罪尚輕者,以赦免作為條件,自然有得是人願意開口。”

614 反水、絕路

福康安動作有些遲緩地將東西接過,面對邏輯清晰,字字直指要害的和珅,忽然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來。

他一直對和珅抱有極大的成見。

這種成見應當來自於對他‘空有一副好皮囊,耍心機攀附英廉府’這一初始印象。

只因有了這份印象在,他越發看不順眼和珅的種種行徑手段,尤其是他那幅無論何時何地總是笑吟吟的模樣,怎麽瞧怎麽讓他覺得虛偽狡詐,表裏不一。

他向來認為為人之道就該像他的阿瑪傅恒那般,磊落忠直,而非玩弄那些曲曲折折的心機手段。

可是……他此時突然有了一絲不確定。

他似乎隱約有些理解了什麽叫做‘透過表象看本質’。

福康安看著和珅,眼神陡然就多了幾分探索與陌生,恍若是才頭一日認識他一般。

他腦海中又閃過馮霽雯的身影。

“你說得這些,我會親自盯著。”他將東西收好,說道:“他們現在就在城中,不過是甕中之鱉罷了。就你方才而言,若真有人肯招供出景仁宮,審訊起來應當也非難事。只是這些皆需要時間,說不準何時方有結果,而你此時入宮,尚無實質性的證據在手,能夠說服皇上尚不可知。”

更遑論皇上此時最痛恨之人只怕就是和珅了。

他擔心和珅他們撐不了那麽久,在他拿到證據之前。

想到這些緊要之處,他不由對自己打亂了和珅的計劃感到懊悔。

可另一方面,有和珅提早進宮,於馮霽雯而言,興許是件好事。

“我會盡力爭取時間和機會,屆時隨機應變即是。”和珅語含囑托:“餘下的,還要勞煩福統領多多費心。”

“嗯,事不宜遲,我這便著手去辦——”

福康安不做耽擱地跳下了馬車。

車夫卻一時未有再驅馬前行。

聽得前方聲音嘈雜,和珅出聲詢問。

車夫忙答道:“回和大人,前方被人堵了路,老爺已命人前去疏散開路了。”

和珅皺了皺眉。

方才已過了大理寺,前頭眼瞅著就是都察院和太常寺的地界了,怎會有人敢在此聚集喧嘩?

他掀開了車簾去看,果見車外人聲鼎沸,且這些圍在都察院門前的人,多身著白衣長衫,竟皆是文人模樣。

這些人看起來倒也並非不講道理,有疏遣的人上了前去說明,他們便立即讓出了一條路來,且彬彬有禮地沖著程淵揖袖行禮。

待馬車行經都察院門前之時,和珅於人群之中,瞧見了不少熟悉的面孔。

……

養心殿內,馮霽雯看著她身側神情憤慨的於敏中,心底一陣陣的發寒。

她原本已同於敏中約定好了,待她入宮,由他出面向皇上檢舉金簡與景仁宮的罪行。

可繼她起初險些被拖出去,他都一言未發之後,在方才她出言要求他出面作證之時,他更是一臉震驚,一口咬定她是在胡亂攀咬,他全然不明白她在胡言亂語些什麽!

剛迎上馮霽雯的眼神,於敏中便立即錯開,轉而義正言辭地向乾隆稟道:“由此看來這馮氏口中的證據根本是子虛烏有,依臣之見,她此番分明是蓄意離間君臣之心、挑撥同僚之信也!想來必是因往日恩怨而妄圖拖臣下水啊!此等用心,著實荒唐險惡……還請皇上明鑒!”

聽著他越發激昂的語氣,馮霽雯緩緩攥緊了手指。

她這才明白他何以從她出現在這大殿之後,便一直存著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態。

原來是反水了。

可她分明確定此前他已被說服……且不論他此時抽身,日後還能有何出路,單說他於家的血脈……難道他也不想要了嗎?

那他圖得是什麽?

冷汗浸背間,馮霽雯腦海中有無數思緒飛閃。

種種懷疑,最終定格在了一個異樣百出的人身上——

小醒。

這為她生生擋了一刀的丫頭如今生死難知,而她今日幾番欲阻止她進宮的舉動,似乎不止是單純的憂心那麽簡單。

只是當時箭在弦上,她急著動身,根本無暇細究她的異樣……可結合眼下之狀來看,小醒倒像是早已料到了她此行‘必敗無疑’一般!

慌極則定也,此時棋盤皆亂,她腦中思路卻格外清晰,抽絲剝繭之間,已是大致捋清了前因後果。

小醒終日拘於霽月園中,若無外因契機,她斷不會有先知的能力;

而若那作為籌碼的孩子還在她的控制之中,於敏中也絕不敢臨時反水;

答案已經十分明了了。

她不知小醒何故如此,但此時已沒了時間去作推想。

“你還有何話說?”

乾隆陰沈的目光掠過於敏中,定在了馮霽雯的臉上。

四下靜了一瞬。

馮霽雯忽而冷笑出聲。

“臣婦自然還有很多話要說,只是眼下此景,怕也容不得臣婦再多說什麽了。”她的眼神一一掃過金簡、於敏中與李懷志等人,而後再看向座上的天子。

“忠奸無法明辨於人前,人心朝堂皆渾濁至此,這世道果真‘盛世’也!有諸位‘能臣’在,陛下治下如此‘盛世’,倒是後繼無憂!”

她言語中的諷刺毫不遮掩,相較之前,竟像是臨近絕路之時的毫無顧忌。

這一字一字猶如重錘一般落在眾人心頭,不同的人聽著,自有百般不同的滋味。

阿桂眼眶已是微紅,發白的拳頭一直未有松開過。

他此時何嘗不是對這世道失望寒心之極,可如今的情形,他亦束手無策,即是求情也已無濟於事。

蒼天無眼,受害之人一步步匍匐至今,到了眼下,這竟是要無力回天了……!

“死到臨頭還敢放下如此犯上之言!皇上——這婦人冥頑不靈,其心可誅,理應立即問斬,以儆效尤!”李懷志進言道。

乾隆分不清此時難以抑制的憤怒究竟來源於何處,便欲全部加諸到馮霽雯的身上。

而在他開口之前,忽然有一道稚嫩的聲音落入耳中。

“兒臣有話要說!”

隨著這聲話語的落下,永琰步入殿內行禮。

……

615 物證在此

“永琰?”乾隆的語氣仍是帶著大怒當頭的戾意,他看著跪在殿中之人,質問道:“你是何時過來的?”

“回皇阿瑪,兒臣與和太太一同前來。此前一直候在殿外,未敢擅自進殿。”

殿內官員聽得此言皆面露驚色。

這馮氏如今已是必死之身,人人恨不能撇得越遠越好才是,怎麽這個十五阿哥偏偏此時站了出來,且還聲稱自己是與馮氏‘一同前來’的?

這‘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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